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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簿公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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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簿公堂

“砰!”一聲巨響,幾乎震碎了皇上的心房。

光潔的地面上,赫然已是一堆碎泥渣。何瑞康這一摔,用足了全身的力氣。剛剛還在雕花楠木書桌上好端端擺著的,那把威震四方的“鈞定侯”,只一彈指的功夫,就成了地上這攤碎泥渣。任是神一般的能工巧匠,也不可能修補它了。

蓮兒裝作震驚地捂住嘴,深邃的眼底卻透出一股不易察覺的笑意。

楊祖明沖上前阻攔未果,恨得直跺腳。他怎麽不知道,剛剛是最好的一次扳倒蓮兒的良機!如果何瑞康能夠冷靜一點,只要再冷靜一點……

現在說什麽都晚了!楊祖明狠狠把拳頭砸在手心裏,暗自狠狠地瞪了蓮兒一眼。蓮兒的神情仍是那樣無辜,她捂著嘴,似乎痛苦得不能自已——是啊,在皇上眼裏,“鈞定侯”可是蓮兒耗時多日潛心所制啊,她心痛,難道不是最理所當然的嗎?

皇上終於再也忍不住,猛地一拍桌,幾乎是咆哮道:“拖出去砍了!”

楊祖明的心一點點冷下來。他看著一群侍衛沖進書房,三下五除二拿下手無縛雞之力的何瑞康,粗暴地把他押出門去,那些掙紮、打鬥、驚呼或是慘叫聲,在他耳朵裏無比嘈雜。

何瑞康一死,楊祖明想翻案就難了。他雖然深信何家一定還有其他證據,但那些證據也都只有何瑞康本人才知道、何瑞康本人才找得出,楊祖明這個連半點制壺都不懂的外人,簡直是有力沒處使。

今天的這一步,顯然也是蓮兒算好了的。所有人、所有事,都只不過是蓮兒手裏的一盤棋。再望向蓮兒,他的眼底多了一絲難以名狀的恐懼。他從未想過,他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,竟會對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姑娘心生惶恐。

蓮兒淚眼婆娑地跌坐在地上,撫摸著地上那一攤碎泥渣,眼底盡是憐惜與迷茫。她眼裏噙著淚水的模樣都是那麽清秀動人、哀婉而淒美。

她神色悲戚地擡起頭,望著皇上,淚眼婆娑,沙啞著嗓子:“皇上,奴婢為了制成這把壺,其中付出的艱辛不亞於生育了一個孩子,奴婢不要別的,什麽也不要,只想要奴婢的孩子回來,怎樣才能讓奴婢的孩子回來呢……”

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,嚶嚶地抽泣起來。她悲戚的模樣讓皇上感到格外心痛,忙安慰道:“你放心,六日之後,封侯大典會如期舉行!”

說著,他命令下人將地面那些碎片精心掃拾起來,“給朕用寶盒裝好,確保六日之後不得耽誤封侯大典!”

幾個太監聽命,忙在屋子裏滿地打掃撿拾,一點蛛絲馬跡也不敢放過。

皇上盛怒未消,又咬牙切齒地道:“‘鈞定侯’乃我大周征服邊境的吉祥之物,何瑞康意圖誣陷華亭郡主,已罪該萬死,又弒‘鈞定侯’,十惡不赦!何季勳教子無方,全家貶為奴,發配嶺南!”

蓮兒楚楚可憐地坐在角落,只剩下嚶嚶地抽泣。心中卻是大呼快活!

皇上見她實在可憐,又安慰道:“蓮兒,這次的封侯大典,定將更加隆重地舉行,‘鈞定’即便是碎了,也仍然是保衛江山的侯爵,它在朕心目中的地位永遠不可動搖!”

蓮兒淚眼汪汪地望了皇上一眼,又抽動了兩下肩膀,悲哀地望向地上的碎泥渣。她背過去那一刻,楊祖明分明看見了她眼底的那一絲冰冷的笑意。

楊祖明不禁心頭一個寒噤。“鈞定侯”已碎,皇上今後已經不可能再把玩了,冷落它也是遲早的事。這偌大的西京城,除了何員外,會制壺的能工巧匠多了去,蓮兒絕不是沒有競爭對手。可為什麽她一點也不擔憂,還笑得出來呢?

他隱隱感覺到,蓮兒的這盤棋還沒有下完,而且,離結束還早著。

就在此時,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女人的哭聲,呼喊著何瑞康的名字,楊祖明聽出了那是淑妃的聲音。看來這短短時間裏,消息已經傳遍了宮中,傳到錦繡宮的耳朵裏。

何淑妃跪在一片血泊之中,抱著已被亂刀砍死的何瑞康,大哭不止,一遍遍喊著何瑞康的名字。

皇上本就盛怒未消,何淑妃的嗓門又大,還喊的是何瑞康的名字,不免令皇上更加厭煩,吼道:“來人!把她趕走!朕的清靜之地豈容她如此聒噪!”

李太監聽命,忙來到門外,上下打量了一眼她,只見她趴在地上,渾身沾著血汙,發髻松散淩亂,全無儀態,不由得皺起了眉頭,再一想到何家全家馬上就要被貶為奴發配嶺南了,不覺說話也帶了幾分陰陽怪氣的味道:“淑妃娘娘,皇上請您去別處哭鬧。”

何淑妃哪裏知道皇上剛剛的決策呢?李太監這麽一說,她的火氣就竄上來了,指著李太監就破口大罵:“你這狗奴,這兒沒有你說話的份!”

“這是皇上的吩咐。”李太監仍是那副陰陽怪氣的腔調,“對了,皇上剛剛還吩咐,何季勳教子無方,全家貶為奴,發配嶺南!”

何淑妃如晴天霹靂,抱著何瑞康的手失神滑落,癱坐在地上,許久不能言語。李太監得意地笑了笑,用眼神示意身後幾個太監。幾個太監會意,上前想要拉開何淑妃。

就在他們快要走到跟前的時候,何淑妃突然從地上迅速爬起身,一個箭步就往皇上的書房裏沖去。

“娘娘……”幾個太監阻攔不及,任何淑妃像條泥鰍似的從他們身旁鉆過,三步並作兩步就沖到了書房裏。

“啊!”蓮兒故作害怕地大叫,往後直退。

見她渾身血汙、發髻淩亂、全無儀態的樣子,皇上頓時感覺失了面子,怒道:“大膽!誰讓你闖進來的!”

“皇上……”何淑妃望著皇上,絲毫沒有退縮之意,“如果您費盡千辛萬苦做了一把壺送給您最重視的人,但卻被那個人以自己的名義贈與他人,您會怎麽想呢?!”

“皇上!”不等皇上開口,蓮兒委屈得又要哭了,“淑妃娘娘怎麽能這樣說奴婢呢?”

聽了這話,皇上又把厭惡的視線投向何淑妃,“現在你說的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問題,最重要的問題是,何瑞康毀了朕的‘鈞定侯’!就當著我們這麽多人的面,從朕面前一把奪過,當眾摧毀!氣焰之囂張,朕前所未見!”

何淑妃卻反問道:“這把壺是何人所制怎麽會不重要呢?如果那把壺不是他做的,他至於做出這個舉動嗎?任何一個人費盡千辛萬苦制成這把絕世好壺,卻不明不白蒙受這一切冤屈,大概是誰都會做出過激行為的吧?”

蓮兒又委屈地咬著小嘴唇,模樣可憐極了,“皇上,淑妃娘娘一直咬著奴婢不放。”

“你這狗奴!”何淑妃暴跳如雷,破口大罵。

蓮兒似乎被嚇壞了,不敢再說話,怯怯地後退了一步,委屈地看了皇上一眼。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何淑妃更是恨得牙癢癢。

“你夠了!”皇上不耐煩地制止道,“蓮兒現在已是華亭郡主,豈容你一口一個‘狗奴’?!”說罷,他心疼地望向蓮兒,“蓮兒,以後你也別再自稱什麽‘奴婢’了,雖然尚未進行冊封大典,你也早已不是昔日的丫鬟,早就不該這樣謙稱自己了!”

蓮兒恭順地低下頭,用好聽的聲音應道:“兒臣遵旨。”

何淑妃嘴巴都要氣歪了,“你這狗奴!”

蓮兒怯怯的模樣,似乎不敢說話,只是楚楚可憐地看著皇上,好看的長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花兒。

何淑妃突然意識到,蓮兒雖然不說話,卻占據著絕對的優勢。相比之下,叫得越大聲的她,在皇上眼裏越像個無理的潑婦。

她狠狠剜了蓮兒一眼,盡力克制起了情緒,盡量平靜地分析道:“皇上,您一直沈浸在‘鈞定侯’被毀的悲傷裏,可是,壺被毀,和壺是誰所制,這分明是兩樁事。自打瑞康摔了壺,您就已經認定這把壺不是瑞康所制,越想越覺得它不是瑞康所制。其實在臣妾看來,瑞康對柳如蓮用情至深,送一把做得最好的壺給她,有什麽不可能呢?”

皇上一聽,好像也確有幾分可能,於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,眼光也稍微緩和了些。

楊祖明一看,時機來了,趕緊插嘴道:“臣認為,如果壺真乃何瑞康所制,必定要與華亭郡主見面才能贈予。近來,司寶庫管理更加嚴格,外人不得隨意進出,那麽,何瑞康想要贈壺,就一定有司寶庫的人知情,如果能傳司寶庫近期在崗的人員前來詢問,也許會知道一點什麽。”

皇上一聽,好像更有道理了,點了點頭,手一揮,吩咐手下將司寶庫所有人員召來。

何淑妃仍舊渾身血汙、衣衫不整、發髻淩亂,蓮兒也仍舊一臉委屈,面帶淚花。楊祖明瞇著眼悄悄打量著蓮兒,想要捕捉她的什麽蛛絲馬跡,卻始終發現不了任何破綻。甚至,她的眼底偶爾還會泛起一絲冰冷的笑意,就好像在對他進行一種無聲的挑釁。

楊祖明脊背感到一陣透骨的寒意。他的心也開始跳得忐忑不安,他不知道接下來蓮兒究竟還有多少步棋等著下,更不知道他的棋是否能勝她一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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